作者：张东梅

那一年，在牡丹花开的季节，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心情无比雀跃，一半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一半是挣脱各种束缚的快感，此刻我就像飞出笼子的鸟儿，终于自由了，哈哈，我张开双臂拥抱蓝天，放开嗓子大声唱着，我在南方的暖阳里穿着短袖，你在北方的寒夜里瑟瑟发抖，对着手机拍下这段视频留念，多年以后翻开这个视频，嘴角依然上扬。列车载着我年少时的梦想和未来可期的愿望轰隆隆的驶向远方，车轮把那些陈旧不堪的往事碾碎，将一切烦恼和痛苦丢在风里，慢慢散去，不留一点痕迹。

我有不少学哥学姐毕业后就去了南方发展，他们大多数都混得很好，有的还买了车，买了房，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大城市就是好啊，机会多，钱好赚，只要你肯吃苦不懒惰，财富就会冲你招手。毕业后，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约好，一起去美丽的南方城市闯荡闯荡，看看外面世界的精彩，也不枉少年一场。后来，我那几个伙伴他们如愿以偿，去了心心念念的南方，而我却没有去成。原因不言而喻，我把想法告诉父母就遭到了他们的强烈反对，我妈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初出茅庐又未经世事，眼睛也不方便，外面花花世界什么人都有，遇到坏人怎么办？万一遇到人贩子把你拐了去，我们可怎么活啊。我不服气的想，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哪能那么容易被人拐，为什么人家的父母都能同意，到我这就行不通了呢？顿时就像吞了个冰疙瘩，上不来下不去的，堵得好难受。但从小我妈对我最好了，我从未忤逆过他。此刻除了不甘心也只剩无可奈何。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就越会想到那些难过的事情，想到当年我想上大学，父亲的万般阻挠，和他抗衡了一个暑假，又是绝食，又是离家出走的最后还是没去成，到底还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什么事情都要阻拦我，越想越难过，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流泪，从那以后，我就整天闷闷不乐，变得郁郁寡欢，一个本来阳光快乐的女孩从此再也不复存在了，最后，我把这些都归结为可能是翅膀还不够硬。

日子再怎么没劲，不还是得过下去吗，又没勇气去死。然后就在家附近找了个地方上班，在同事们的撮合下谈了个对象，没什么感觉，但对我挺照顾的。我就想，反正前面的路已经走偏了，也没有向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还差这一步吗。那段时期，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候，他的出现让我有了一点依靠感。但最后还是为自己玩世不恭的态度买了单，这是后话。我们还是结婚了，开了家小店，日子平平淡淡，后来有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儿。就在我怀孕后期将要临产的时候，婆婆得了偏瘫，生活不能自理了。婆婆病倒后老公回去照顾她，我也到了临产期，店面没人打理，就只能关掉了。我也只好回我妈那坐月子，从我回来后，娘家嫂子就没给过我们好脸色，也包括我爸妈。他下班回来，就一直甩着脸，绕着我们走，生怕看见我们脏了他的眼睛，进门就把门摔的砰砰响，更别说叫声爸妈了。谁都心知肚明，但也没人理会她，我就更没资格，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以现在的身份在这个家里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可不就是矮人一头吗，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说话做事处处小心翼翼，省的给家人添乱，让父母为难，他们已经为了我忍气吞声承受了太多。

记得我还未出嫁的时候听人说过，说我嫂子他娘因为我眼睛不好，不让她女儿嫁到我们家，说是怕万一我以后嫁不出去，成为他们的累赘。于是就要双倍彩礼，想让我们家知难而退，后来是发现我嫂子已经怀了孕才作罢。听到这样的消息，说不难过是假的，很内疚因为自己的残疾给家人带来这么多麻烦，那时候我就暗暗发誓，就算我以后真嫁不出去，也要远走高飞，在外面混出个人样来，绝不给他们添麻烦。呵呵，真是天不随人愿造化弄人那，眼下着情景可不就成了人家口中的累赘吗。可现在这种状况，我除了默默承受还能怎样呢。

所有的忍耐都会变成定时炸弹，总有一天会爆发，这一天战争就来了。那是中午，我妈正在打扫厨房卫生，我在逗孩子玩。当时家里只有我、孩子，我妈加上我嫂子。那天我嫂子和我妈吵架了，平时我爸和我哥在家，她即使在有意见也不敢造次。这回趁他们不在家，威风可耍大了，我劝说两句，她就把矛头指向我，估计早就蓄谋已久了吧，说我老公没本事赚钱，自己的女人都养不起，说我在这儿吃他们的，喝他们的不要脸，都嫁出去的人了，还要跑到娘家来赖着不走。还说她就是瞎了眼找了我哥这个没用的蠢货，早知这样，当时就不该嫁到我们家。说着说着还抽抽嗒嗒哭起来，好像受委屈的人是她一样。最后还是晚上我爸回来摆平了这场风波，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家里表面看上去还算风平浪静，只是气氛好像更冷了些。这种压抑感实在让人透不过气，好像这一切的导火索都是因为我而起，每一天我都过得如坐针毡，实在难熬。我天天盼着这一年能快点过去，给孩子断奶后我就出去打工，如果可以的话，我再也不想回来了。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那天我收拾好行囊，拉着我妈的手，只叫了声妈就泣不成声了，想说的话梗在咽喉，妈眼里含着泪哽咽着说，啥也别说了，妈都知道，我会帮你把孩子带好，你放心在外面工作就行。正所谓少年不知父母恩，半生糊涂半生人。我一定努力赚钱，创造好的条件，好好孝敬我妈，心里有了目标，我就一定会努力做好。在外工作一年后，我又把店开起来了。当然，我有我的想法，我想很快孩子就要上学了，如果我一直在外漂泊，一直把孩子放在父母那肯定不行，孩子想娘，娘想孩子，最重要的是在孩子的成长过程当中，我不想让她缺失母亲的爱，我要给她一个安定的家和一份正常的陪伴。而且我再也不希望承受母女分离之痛了，你不知道，每次回家看望孩子，当要走的时候，孩子把头埋进你的怀里，抓住你的衣襟，哀哀的哭着乞求妈妈不要走，妈妈晚点走好不好，那一刻，心啊都被揉碎了，返程的途中，眼泪就没停过。一次次离别的场景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格外清晰，疯狂的想念让泪水瞬间决堤。

店开起来后，生意越来越红火，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终于可以经常接我妈和女儿过来住段时间了。当我和老公商量把女儿接过来上学的问题时，他的态度模棱两可，当然最后还是没能如愿，这个问题在我们的婚姻里埋下了最大的伏笔。为女儿上学的事，我又回到了娘家。这次我回来可不是去他们家吃闲饭的，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我们那儿的县城，孩子马上要上一年级了，我要让她到县城上学，我找人托关系，很快就把女儿上学的事搞定了。这时候，因为我的离开，我的婚姻出现了巨大的裂痕，没有拖泥带水，过完了年，我就直接起诉离婚了。离婚后的日子惬意多了，轻轻松松，自由自在，在孩子学校附近做点小生意，还能天天守在孩子身边。那段时间，日子过得充实又踏实。

也就是在那时候，一家人经常聚在我那儿一起吃饭，这其中当然包括我哥嫂一家。一开始我还想，这下我嫂子肯定是不会到我这儿来的了，之前她那样对我，一定拉不下面子，没想到的是，我安顿好的第一天，她就跟着我爸妈一起过来了。好吧，看来是我小人之剑了，我硬着头皮喊了声嫂子，说实话感觉着实别扭，尴尬溢于言表，人家却满脸堆笑若无其事，看不出半点异样。我心想，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也不必耿耿于怀，我也不是爱计较的人，只是还有些不适应罢了，习惯了就好了，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是一家人，和和睦睦，相亲相爱，这不正是我希望的吗。这样我挺满足的，我也经常给侄儿买衣服和文具。吃的喝的都是买两份，她和我女儿一人一份。即使我嫂子从未给我家孩子花过一分钱，我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她赚钱少。吃饱喝足了，临走前带上我给侄儿买的水果、零食，此后每到周末，一家人就到我这儿聚餐，一派其乐融融。

半年后的一天，大伙照例过来聚餐，那天我哥也来了，还破天荒的买了几个苹果和橘子，因为平时我哥在外出差，很少有时间来。我这人神经比较大条，有点惊讶却也没多想。像平时一样，吃完饭他们就走了。我爸坐那没动，他们走后，我爸说，你哥想买辆车，手头有点紧，想先在你那儿借点，刚才也没好意思向你开口。我问要多少，我爸说两万吧。我想也没想就拿出两万块，让我爸给他带了回去。直到年底，还钱的事也只字未提。又过了大半年，居然又要问我借四万块，说侄儿要到县城来上学，要买房子。这次我当然不愿给，可我爸不愿意了，说我无情无义，把我贬得一文不值。无奈，我又拿出两万块给他。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我一夜未眠，做出一个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离开这帮吸血鬼，远走高飞。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准备了半年，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又要和女儿分离了，即使知道是暂时的，心中依然难以割舍。但我需要给孩子创造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所以我必须这么做。让我最牵挂的，就是我的女儿和我妈，我这次远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看望她们，只能祈祷一切如意顺遂。那时的牡丹开得正艳，仿佛寄托了我心灵的宿愿，我踏着一路芬芳，去追寻幸运的霞光。

又是一年花开时，我和女儿手挽手，伴着如诗如画的风景，漫步在海边，这一刻，不谈悲喜只闻花香，阳光暖一点，再暖一点。回想一下，我来到深圳已有五年，如今，也如愿以偿的把女儿接到身边，心愿正在慢慢实现，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我们足够努力就会足够幸运，愿望总会实现的，对吧。这些年，从失望到希望，从颓废到坚强，我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所谓成长，无非就是把别人朝你扔过来的石头积累起来，店在脚下，成为我们日后攀登高峰的天梯。

我很感谢深圳这座极具包容性的城市，教会了我太多，让我成长也给我满满的治愈。没有太晚的开始，就从今天行动。总有一天，那个一点一点可见的未来，会在我们心里，也在我们脚下慢慢清透。生活从不亏待每一个努力向上的人。让我们用心，用爱，用努力，去开启想要的每一个可能。

（本文获广东省第十二届盲人诗歌散文朗诵暨第八届盲人散文创作大赛优秀奖）